赵永升：“法式多元制教育”的中式别裁
今年3月，教育部副部长鲁昕就已在《2014年中国发展高层论坛》上透露，中国高等教育将发生“革命性”的调整，即1999年大学扩招后的600多所“专升本”地方本科院校，将逐步转型为职业技术学院，做现代职业教育，重点培养工程师、高级技工、高素质劳动者等。 兴许是中国的经济与社会都发展过快的缘故，中国现有的教育体制显然已经滞后，职业教育更是如此。如今提出来，一则为了弥补缺漏，同时也为了未来的应届生更好地就业。 众所周知，由于起步较早，西方发达国家的职业教育较比发达，“教育——就业”的体系也日臻完善，例如德国的“双元制”，堪称世界先进职业教育的一个典范。那么，作为西方发达国家阵营中的另一个“教育大国”法国，其“法式教育”又能给亟待改制的中国教育舶来哪些“它山之石”呢？
其实，要论历史，法国才是世界上“现代教育”的鼻祖。如果不算中国的“书院”，巴黎索邦大学（La Sorbonne）是世界上第一所具备现代意义的“大学”。索邦大学始建于13世纪，距今已有800多年的历史。获得当时法国国王圣-路易（Saint Louis）的大力支持，国王身旁的神父罗伯德·索邦（Robert de Sorbon），在圣-杰内芙耶芙（Sainte Geneviève）山丘上成立索邦学院（Collège de Sorbon），之后扩建的索邦大学正是以索邦神父的名字命名。索邦大学随即蜚声欧洲大陆。后来，有人从索邦大学去了英国，在那里创建了剑桥大学和牛津大学。再后来，又有人从剑桥和牛津去了北美，在美国建了哈弗大学和麻省理工。
（位于巴黎拉丁区的巴黎索邦大学，是世界上具有现代意义“大学”的鼻祖；
图片为索邦大学巴黎第一大学的正门入口处。拍摄者：赵永升）
姑且“好汉不提当年勇”。纵使现在法国的教育在笔者看来，也堪称世界上最为完善与独特的体制之一。法国教育的特点，笔者将其归纳有三：多元化、专业化与实用化。中国可以对“法式教育”加以“中式别裁”。由于法国教育的“专业化”与其“多元化”及“实用化”多有叠加之处，因而下文就不单独赘述“专业化”。
首先，法国教育的“多元化”。法国的高等教育机构，主要分为三大类：综合大学（Université）、大学校（Grande Ecole）和短期高等教育机构。1）法国现有综合大学87所，是从事高等教育教学和科学研究的主要场所，主要培养教师、科研人员、公职人员、律师和医生等专门人才；2）“大学校”则主要进行高等专业教学，学制为三年，实行俗称的“精英教育”，是培养高级工程技术人员和其他各类专业人才的高教机构；3）至于短期高教机构，分为两类：大学技术学院和高级技术班，基本学制是两年。而这尚且是大的分类，如果细分下去，法国高教机构颇为纷繁复杂，甚至到了让普通法国人都眼花缭乱的程度。
其实，与德国教育简洁扼要的“双元制”相比，法国教育显然要复杂不少，笔者将其称为“法式多元制教育”。法国教育体制的多元化，不但体现在法国高校种类的多元化，而且体现在颁发文凭的多元化、师资资格评定和学生毕业去向等的多元化。在笔者看来就国情（社会与产业等）而言，实际上中国与法国而非德国更为接近，由于德国的产业构架总体上远不如法国来得完整、丰富。法国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迷你版”的中国。如果笔者将法国称之为“欧亚大陆西端的中国”、同时将中国称之为“欧亚大陆东端的法国”，其实并不为过。 其次，法国教育的“实用化”。在法国教育中，职业教育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正如中国教育部旨在改革的目标，法国的职业教育源源不断地为法国输送工程师、高级技师和技工。法国的职业教育贯穿于“初始教育”和“继续教育”两个阶段，分为“正规”与“非正规”两种类型。法国职业教育体系也是十二分地复杂，同时也颇为多元化与专业化。出于惜墨、不再文字赘述，详见如下一览表，更易一目了然。
法国职业教育体系一览表
| 终身学习（Formation au long de la vie） | |||||||
| 初始教育（Formation initiale） | 继续教育（Formation continue） | ||||||
| 职业教育 | 职业资格等级（法国/欧盟） | 校内全日制学习职业文凭 | 学徒工读交替职业文凭 | 职业继续教育 | |||
| （中学、大学、工程师院校及其它大学校） | （学徒培训中心、企业） | （公立、私立培训机构） | |||||
| ~正规教育 | ~非正规教育 | ~非正规教育 | |||||
| 研究生水平 | 二年级 | I级/7级 | 职业硕士文凭（Master Pro）/ | 职业硕士文凭（Master Pro）/ | 一、培训人员（一）求职者（二）私营企业从业人员 | ||
| 一年级 | 工程师文凭（Ingénieur） | 工程师文凭（Ingénieur） | （三）公共部门职员、自由职业者等其他人员二、获得文凭 | ||||
| 大学水平 | 三年级 | II级/6级 | 职业学士文凭 | 职业学士文凭 | |||
| （一）职业文凭（二）特殊职业证书 | |||||||
| （Licence Pro） | （Licence Pro） | ||||||
| 二年级 | III级/5级 | 大学技术文凭(DUT）/ | 大学技术文凭(DUT）/ | ||||
| 一年级 | 高级技术员证书(BST） | 高级技术员证书(BST） | |||||
| 高中水平 | 普通高中 | 技术高中 | 职业高中 | ||||
| 三年级 | IV级/4级 | 职业高中会考 | 职业高中会考 | ||||
| 文凭（Bac Pro） | 文凭（Bac Pro） | ||||||
| 二年级 | V级/3级 | 职业学习证书(BEP) / | 职业证书(BP) / | ||||
| 一年级 | 职业能力证书(CAP) | 职业能力证书(CAP) | |||||
| 初中水平 | 毕业班 | 接触职业教育 | |||||
（来源：中国驻法国大使馆）
除了在巴黎的综合大学授课，笔者还曾客座给多家工程师学院和高端职业技术学校教过课，因而对法国的职业教育也有所实践体会。实际上，法国职业教育体系有其“金刚钻”，可将其归纳有三：1）既将就业与深造相结合，又将职教与普教相关联；2）既有国家立法促进职业教育发展，又发挥企业在职业教育过程中的作用；3）同时，营造对职业人才认可和尊重的社会氛围，则是法国发展职业教育的一大举措。
在法国职业教育的三大“金刚钻”中，有些内容不少文献已有论述，在此就一笔带过。笔者想强调的是四个字——“改革”与“营造”：一个是教师、课程与文凭的改革，另一个是对职业人才认可和尊重的社会氛围的营造。
实际上，一个高校的核心无非是教师、课程与文凭，职业教育机构更是如此，由于他们比传统的综合大学，更加需要社会与企业的认可和接纳。法国的职业教育机构有自行评定并聘任教授的权力，而公立综合大学则需要参加法国全国统一教师资格考试后获得的资格认定；法国的职业教育机构有自行决定课程设置的权力，但中国绝大部分同等机构还没有这个权力；法国的职业教育机构可以自行颁发文凭，无需法国高教部认可，而中国绝大部分机构还没有这么做。
同时，社会也要改变观念。以往的状元、榜眼、探花的观念自然没什么错，但一味追求文凭的级别而忽视文凭所包含的能力与就业性，则是亟需改变。一听是“职业学院”或“职业大学”，无论是考生还是家长都会立马皱起眉头，就足见对职业人才认可和尊重的社会氛围的营造，绝非一朝一夕之事。只有国家、企业、学生与家长三方共同努力，才能真正实现该营造宗旨。
另外，除了中国教育部宣布的将600所大学改为职业大学，笔者建议也可在同一所传统的综合性大学里，哪怕是北大和清华，也可将其不同的专业分为“职业型”专业与“学术型”专业。至于教育机构的所有权，也可借鉴法国的做法，分为公立、私立以及公私参股的笔者将其称为“公私合营”等多种形式。应用型强、市场认可度高的商科类专业或院校，实行法国的“高收费、高回报”的做法未尝不可；而社会与人文类专业或院校，则可实行免费制，以鼓励和资助有志于非具短期效应专业的研究等。
总之，笔者认为中国教育亟待启动从“批发型”教育向“定制型”教育的改革。以前是“模仿”和批量生产，现在中国很多领域都已迈到了世界的技术前沿，需要相应的教育制度跟进。因而，中国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创新型的人才，都更需要实用型的人才。中国在教育体制改革上，可多借鉴“法式多元制教育”，当然采用的方法是“中式别裁”，而非生搬硬套。
本文作者赵永升为中国社会科学研究院欧洲所访问学者，法国巴黎索邦大学经济学（金融学）教授，全法中国法律与经济协会秘书长
（联系 赵永升：jacques.zha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