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德文：欧债危机的社会影响

    社会层面上，欧债危机的影响主要与高失业、经济前景黯淡和各国政府为应对危机而实行的紧缩措施有关。在这方面，欧洲各国差别很大。从欧盟官方统计数据看，欧债危机对多数欧洲人的生活境遇产生的影响有限。但是，重债国和中东欧国家的情况比较糟糕。目前，多数欧洲国家的公众对经济前景都持悲观态度，重债国时常因财政紧缩等原因发生大规模抗议示威活动。由于各国政府实施紧缩的决心很大，这些社会运动几乎未对决策产生过重要影响。但从长远来看，欧洲民众中广泛存在的不满情绪还是可能通过选举等政治渠道显现出来，通过领导人更替来影响改革进程。

    （一）对公众生活境遇的影响

    从决定生活境遇的收入、物价和贫困风险等方面看，在多数欧盟成员国，欧债危机的影响似乎都是比较有限的，但重债国和中东欧国家的情况比较糟糕。

    第一，就欧盟整体而言，欧债危机期间，公众的工资收入仍然稳定增长。2008年到2011年，欧盟27国小时劳动力成本从21.6欧元增加到23.1欧元，欧元区国家从25.8美元增加到27.6美元。其中，增幅最大的是瑞典、丹麦等国，重债国和中东欧国家则增幅较小或没有增长。[1]但从衡量可支配收入的储蓄率看，欧元区则整体表现欠佳。2012年第二季度，欧盟27国平均家庭储蓄率为11%，与去年同期持平。同期欧元区储蓄率为12.9%，比去年同期的13.1% 略有下降。与此同时，欧元区平均家庭投资率为8.8%，也比去年同期下降0.2个百分点。[2]根据“欧洲晴雨表”2012年秋季发布的数据，目前欧洲公众认为对本人及家庭财政状况较好的比例为63%，认为较差的只有35%。[3]

    第二，多数国家物价上涨幅度不大，但中东欧国家的通货膨胀比较严重。欧债危机期间，欧盟各成员国普遍把反通胀列为优先目标。因此，多数国家通胀率都不是很高。据欧盟统计，2012年7月欧盟27国通胀率为2.4%，比去年同期下降0.2%。同期，欧元区国家通胀率为2.5%，比去年同期低0.4%个百分点。各成员国比较，年度通胀率最低的是瑞典（0.7%）、希腊（0.9%）、德国和拉脱维亚（都是1.9%），最高的是匈牙利（5.7%）、马耳他（4.2%）和爱沙尼亚（4.1%）。此前12个月比较，平均通胀率最低的是瑞典（1.0%）、爱尔兰（1.6%）和希腊（1.8%），最高的是匈牙利（4.9%）、爱沙尼亚（4.6%）和斯洛伐克（4.1%）。[4]

    第三，金融危机期间，欧盟27国“有贫困风险者”[5]的比例保持稳定，危机前的2007年为24.4%，2011年小幅下降到24.1%。但是，重债国的情况则比较糟糕。希腊从2007年的28.3%增加到31%，爱尔兰从2007年的23.1%激增到2010年的29.9%，意大利从26%增加到28.2%。但葡萄牙有小幅下降，从25%减少到24.4%。[6]值得注意的是，欧盟国家“有工作贫困”[7]的数量有所增加。2007年，欧盟27国这一比例为8.5%，2011年增加到8.9%。欧元区国家从从8%提高到到8.6%。[8]在反应贫富差距的基尼系数方面，欧盟27国保持稳定，2007年为30.6，2011年为30.7；欧元区国家略有增加，从2007年的29.9增加到30.5。[9]但整体而言，欧洲仍是世界上贫富差距最小的地区。

    总的看来，欧债危机给公众生活境遇造成的最大影响与失业率激增有关。2012年10月，欧盟27国平均失业率10.7%，欧元区平均失业率11.7%。重债国情况更为严重，同期希腊失业率为26%，西班牙（26.2%）、葡萄牙（16.3%）、爱尔兰（14.7）。[10]失业风险给欧洲公众造成了较大的心理负担。根据“欧洲晴雨表”的调查数据，目前失业已经成为欧洲公众最为关心的问题。2012年11月的数据显示，48%受调查者在国家层面上最关心的问题是失业，经济状况（37%）、物价上涨（24%）、政府债务（17%）和健康与社会保障（12%）等均排在其后。相比之下，金融危机之前的2007年11月的调查中，只有27%的人认为失业是所在国家面临的最重要的问题。[11]

    （二）社会抗议及其政治影响

    从欧盟27国的情况看，欧债危机引发的最具共同性的社会变化是心理层面的。目前，欧洲公众普遍认为国家的经济状况不佳。对比欧洲晴雨表2007年和2012年的调查数据可以发现，金融危机之前的2007年，接受调查的欧洲公众认为本国经济状况较好的为58%，认为较差的为27%。2012年，仅有27%的人认为较好，72%的人认为较差。（参见下表）在对欧盟经济状况进行评价的时候，更是仅有19%的人认为较好，75%的人认为较差。[12]

附表：2007年11月与2012年11月欧盟成员国公众认为本国经济状况较好的比例（%）

国家	2012年	2007年	国家	2012年	2007年	国家	2012年	2007年
瑞典	75	68	波兰	31	77	匈牙利	9	56
德国	75	65	英国	24	47	爱尔兰	8	66
卢森堡	70	57	比利时	20	69	斯洛文尼亚	7	76
奥地利	65	74	拉脱维亚	19	62	意大利	7	41
芬兰	55	79	立陶宛	17	75	保加利亚	7	60
丹麦	53	80	斯洛伐克	12	69	塞浦路斯	6	54
马耳他	44	53	葡萄牙	11	34	罗马尼亚	6	68
荷兰	42	77	捷克	11	68	西班牙	2	57
爱沙尼亚	38	77	法国	9	41	希腊	1	64

资料来源：Standard Eurobarometer 78, Autumn 2012, Eurobarometer 68，September-November 2007，

http://ec.europa.eu/public_opinion/archives

    以这种社会心理变化为基础，目前欧洲国家程度不等地存在反移民、反一体化、反全球化思潮，政治上的激进主义势力有所抬头。但总体而言，并未形成全社会性的抗议浪潮。欧债危机期间，经常出现的大规模示威游行多数都有着具体的原因与诉求，是在法制框架内进行的正常社会活动，并未影响到各国的政治稳定。

    概括起来，欧债危机期间发生在欧洲的多数示威游行都与政府推出的财政紧缩措施有关，抗议活动的缘由一般都是受到财政紧缩影响的群体抗议政府决策不公，认为不应让自己的团体为金融危机和欧债危机埋单。2012年7月19日，西班牙数十万民众涌上街头，执政议会批准中右翼政府总额650亿欧元的紧缩措施。[13]9月12日，希腊发生大规模抗议活动，参加者主要是公立医院医生、学校老师和当地政府雇员，目的是反对议会新做出的115亿欧元的紧缩计划。游行过程中，示威者打出的横幅上写着：“我们将不会支付危机，不是我们创造了危机”。10月20日，英国工会组织大规模示威游行，抗议英国政府的财政紧缩政策，主要参加者是作为地方政府雇员的消防、护士、教师工会的成员。11月10日，英国再次爆发大学生示威活动，抗议政府“大幅上调大学学费上限”的提案。此前，英国政府计划自2012年起削减本国高等教育经费近四成，并取消每年3290英镑的大学学费上限，此举可能引发高校学费激增至每年9000英镑。示威学生们冲入保守党总部大楼，与防暴警察发生流血冲突。[14]11月14日，欧洲工会联盟发起欧债爆发以来范围最广的罢工行动，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希腊、法国数百万民众举行示威游行，葡西意等国出现暴力冲突。马德里示威者喊出“我们有解决办法，就是把银行家送到监狱”的口号。[15]

    但是，这些游行示威几乎未对政府决策产生重大影响。金融危机和欧债危机背景下，欧洲各国领导人普遍对实施财政紧缩持强硬立场，甚至不惜为此牺牲党派和个人的利益。

    2012年1月，英国首相卡梅伦表示，即便经济短期内恢复无望，英国也要继续坚持目前所实施的财政紧缩政策，政府不会屈服于那些要求减少紧缩措施的压力，即使这可能导致他领导的保守党在2015年举行的下届大选中落败也在所不惜。2012年4月，吕特领导的荷兰政府因未能就削减财政赤字方案达成一致垮台。10月，吕特领导自民党与萨姆松为首的工党组成联合政府再次上台执政，内阁首先提出的目标仍然是削减160亿欧元公共开支。萨姆松表示：“我们不能保证每个荷兰人都对这一措施表示欢迎，但是每个人都必须为此做出牺牲。”[16]近年来，欧洲各国政治家上台后普遍采取降低自己薪酬的做法。2010年10月，英国联合政府上台后，第一次内阁会议就宣布内阁全体成员减薪5%。2012年5月，奥朗德出任法国总统，首次内阁会议就决定全体阁员降薪30%。6月份上台的希腊临时政府成员甚至决定全部放弃薪水。7月，意大利国会决定两院议员全部减薪10%。与政府财政紧缩的规模相比，这些做法固然只是象征性的，但由此还是可以看出欧洲政治家实行紧缩的决心。

    但是，这并不是说欧洲公众的不满情绪对于欧洲国家应对欧债危机的政策走向毫无影响。事实上，通过议会政党政治渠道，欧洲社会已经发挥了影响。

    第一，通过促成政府更替来改变政策。2012年5月，坚定执行财政紧缩和延长退休年龄的法国总统在大选中下台，继任者奥朗德提出了刺激经济增长与恢复财政平衡并重的执政理念，通过征收“富人税”等一系列举措减少社会压力。从目前情况看，这种做法取得了较好效果，2012年法国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政治抗议活动。2012年6月，希腊议会选举难产，反应了国内反紧缩呼声的影响力。新政府上台后虽然并未在紧缩方面做出重大让步，但是在与欧盟、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国际贷款人谈判紧缩步骤等方面做出了一些改变。

    第二，社会压力成为欧洲政界可资利用的资源，在野党纷纷调整立场，争取政治收益。2012年10月20日英国大游行过程中，工党领袖米利班德到现场发表讲话，指责卡梅伦政府抱着失灵的政策不放，给富人免税，把税负转移到普通百姓身上。他向集会群众保证说，如果他当选下一任首相，将对银行家的高额奖金征税并修建10万套新住房。工党不许诺让英国人过上舒适闲散的生活，但在收入和工作问题上会进行更加公平的改革。[17]

    （摘自周弘主编、江时学副主编《欧洲发展报告（2012-2013）》，社科文献出版社，2013年4月。）

    （联系 田德文：tiandw@cass.org.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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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urostat, http://epp.eurostat.ec.europa.eu/statistics_explained/index.php/Labour_cost_index_-_recent_trends

[2] http://www.europolitics.info/economy-monetary-affairs/investments-up-savings-stable-in-eu-art344614-50.html

[3] Standard Eurobarometer 78, Autumn 2012, http://ec.europa.eu/public_opinion/archives

[4] Eurostat Newsrelease, 120/2012-16 August 2012

[5] 按照欧盟的定义，“有贫困风险”的含义是收入低于社会平均收入的60%。

[6] Eurostat, http://epp.eurostat.ec.europa.eu/

[7] 指有工作但收入仍低于社会平均收入的60%。

[8] Eurostat， http://epp.eurostat.ec.europa.eu/tgm/table.do?tab=table&init=1&language=en&pcode=tesov110&plugin=1

[9] Eurostat, http://epp.eurostat.ec.europa.eu/tgm/table.do?tab=table&init=1&language=en&pcode=tessi190&plugin=1

[10] Eurostat，http://epp.eurostat.ec.europa.eu/tgm/table.do

[11] 参见Standard Eurobarometer 78, Autumn 2012, Eurobarometer 68，September-November 2007，

http://ec.europa.eu/public_opinion/archives

[12] Standard Eurobarometer 78, Autumn 2012,

http://ec.europa.eu/public_opinion/archives/eb/eb78/eb78_first_en.pdf

[13]西班牙财政紧缩引发全国骚乱，未来或成希腊第二？http://www.fx678.com/C/20120720/201207201312201701.html

[14] 英国学生示威游行演变成暴力冲突，http://www.ftchinese.com/photonews/tuition_fees_protest

[15] 《大公报》，欧洲多国示威爆冲突，http://www.takungpao.com/paper/content/2012-11/16/content_1381058.htm

[16] 吕特继续出任首相荷兰坚持财政紧缩，http://finance.stockstar.com/MT2012103100000245.shtml

[17] 英国爆发示威游行抗议政府紧缩政策共15万人参加，http://gb.cri.cn/27824/2012/10/21/6651s3894730.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