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堃：

　　2015年5月，保守党在英国大选中获胜，单独组成多数派政府。由于卡梅伦曾在2013年年初的“布卢姆堡演说”(Bloomberg)中承诺，若保守党赢得此次大选，则将在2017年年底之前就英国是否继续留在欧盟进行公投。作为“负责任”的政治家，尽管这一问题十分棘手，但除了依照承诺推进公投以外，卡梅伦政府别无选择。因此，在新一届保守党政府成立之后，退欧公投问题很快提上日程，英国与欧盟的关系问题也成为本届保守党政府的政策重点之一。

　　由于卡梅伦在布卢姆堡演说中提出，在公投之前要首先就欧盟改革以及英国与欧盟的关系问题与欧盟进行谈判，因此，卡梅伦就任新一届政府首相后，立刻展开了一系列外交活动。在2015年6月25-26日召开的欧盟峰会上，英国政府提交了其改革计划，但计划内容并未公开，此次峰会也未得出结论。2015年11月，卡梅伦在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发表演说，提出了英国的四项诉求，这也是英国政府首次正式公开与欧盟的谈判规划。这四项诉求分别涉及经济治理和欧元区问题、竞争力、主权，以及移民政策。具体内容如下：第一，创设保护机制，保障单一市场的完整，确保非欧元区国家不受歧视，且其利益受到保护；第二，加强欧盟竞争力，简化欧盟法律，减少对企业的各种规制；第三，退出“更加紧密的联盟”(an ever closer union)这一条款，并要求赋予成员国议会在阻止欧盟立法方面的更大权力；第四，设置新机制，以阻止新成员国的移民大量涌入英国，同时防止欧盟移民滥用自由流动原则。卡梅伦在演说中指出，上述四点是英国的核心诉求，必须得到满足，否则就将考虑是否有必要继续留在欧盟。

　　尽管对任何问题做出预测都存在着很大风险，特别是对于英国的退欧公投而言，由于它牵涉到的行为体和利益过于复杂，不仅涉及到英国与欧盟及其他欧盟成员国之间的博弈，也涉及到英国国内各种力量之间的博弈，因此不确定性因素非常多，最终结果很难预料。但笔者还是希望以目前的一些事实为基础，对英国与欧盟的未来关系做出一些展望。笔者认为，英国继续留在欧盟的可能性要大于其退出欧盟的可能性，英国政府将采取措施动员民众在公投中做出留在欧盟的选择，而欧盟也会在英国举行公投之前做出一定妥协。

　　首先，从英国方面来说，无论是从经济还是从政治角度来看，退出欧盟将付出极高的代价，这一点已经有过很多分析，不再赘述，无论是英国政府、保守党还是其他政党，以及英国工商界的大多数人也都很清楚这一点。卡梅伦曾多次强调（包括此次演说），英国从欧盟成员国地位中获益良多，欧盟对英国的“经济安全”和“国家安全”至关重要，呼吁人们要“三思而行”。2015年6月8日，卡梅伦明确禁止保守党大臣发起要求退出欧盟的宣传活动，并指出，违反此规定者将被解除大臣职务。其次，卡梅伦此次提出的四项诉求中，乍看上去，似乎欧盟接受的难度很大，但若仔细分析，则可以发现，绝大多数或者是欧盟正在或即将采取措施的领域，或者是应该能够达成妥协的领域。例如，几乎所有成员国都认同有必要改革欧盟官僚体制、加强欧盟的竞争力、放松对企业的规制，欧盟委员会事实上已经在开展这项工作；再如，在赋予成员国议会在欧盟立法领域的更大权力方面，目前的欧盟条约中已经设置了一定的相关程序，只是目前的程序过于繁杂，而且规定的比例不太容易达到。对于另外一些问题，如不加入“更紧密的联盟”这一问题，可以通过议定书或声明的形式给予英国“例外权”，在这方面也已有先例。相较而言，限制移民问题可能是未来谈判中最棘手的问题，但卡梅伦并没有直接触及自由流动原则，而是策略性地提出了防止欧盟公民滥用自由流动权利获取福利，从而为英国赢得了与其他国家进行谈判的基础。针对这一问题，欧洲理事会主席图斯克和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德国总理默克尔等人均明确表示过，尽管人员自由流动原则不可更改，但修改二级立法，以阻止欧盟公民滥用社会福利，这一点还是有可能通过谈判得以实现的。总之，英国的绝大多数诉求都有可能在不修改欧盟条约的情况下得到满足。最后，欧盟及其他绝大多数成员国都不希望英国退出欧盟，欧盟主要领导人和德国总理默克尔等欧盟国家领导人也都明确表示过可以在某些问题上与英国进行协商。

　　综上所述，总体上认为，英国和欧盟以及其他欧盟成员国都会为了英国继续留在欧盟而付出多方努力，因为无论对于哪一方而言，英国退出欧盟的代价都是巨大的。纵观整个欧洲一体化的历史，妥协和“退一步、进两步”的曲折本就是它的特点。当然，英国与欧盟的最终谈判结果、以及英国的退欧公投仍将取决于诸多复杂因素。而且，即使笔者对于英国退欧公投的结果持乐观态度，但英国与欧盟的关系在长期内仍很难理顺。当然，从长期来看，英国和欧洲的关系不仅将取决于英国的内部博弈，它最终将取决于欧洲一体化的发展动力和未来前景，取决于欧盟是否将更具竞争力和生命力。

　　赵晨：

　　为了兑现举行“英国脱欧公投”的选举承诺，卡梅伦在2015年就已经行动起来。他采取了一条“安内必先攘外”的策略，即先游说欧盟列国，为英国争取“特殊权益”，然后再拿着谈判成果与国内疑欧力量（包括他自己保守党内的退欧派）博弈，最后在合适的时间（他认为有把握的时机）举行这场公投。但在这场双重博弈中，无论是在欧盟层面，还是在英国国内，甚至在他自己的保守党内，他都面临着场场“硬仗”。

　　2015年11月10日卡梅伦发布了自己的“脱欧”立场，阐明了他对欧盟改革的“四大要求”：即保护英国及欧元区以外国家的单一市场、减少以欧盟委员会为代表的官僚主义限制（包括削减欧盟委员会预算）、提升各国议会的话语权，以及允许英国禁止部分欧盟国家移民在四年内领取社会福利。卡梅伦希望欧盟响应英国的要求，能够修改欧盟条约，为此除了2015年12月的欧盟理事会主题峰会之外，他还展开多场欧洲之旅，拜访了德国总理默克尔，匈牙利总理奥尔班等欧洲多国首脑。12月的欧盟峰会上，大多数成员国领导人都不同意采用法律手段修改现有条约。此外，卡梅伦欧盟改革方案中最具体，也是最具争议的一条就是允许英国禁止部分欧盟国家移民在四年内领取社会福利。支持欧盟向联邦化发展的德国，同与英国的欧洲一体化观点近似的匈牙利都对此持反对意见，认为这有悖欧洲劳工自由流动的基本原则，而且有歧视的意味。2016 年2月，欧盟还将召开峰会讨论对卡梅伦方案的具体回应，届时可以达成一个什么样的妥协方案还难以预测。卡梅伦也将根据此次峰会是否能给以英国人民满意答复的结果，来确定在英国举行“退欧公投”的时间。

　　在英国国内，卡梅伦采取了实用主义策略。鉴于他自己的保守党分为“挺欧”和“退欧”两派，他放松了对本党党员和内阁成员的控制，允许他们自己决定公投立场。在欧盟的意见出炉之前，卡梅伦还没有鲜明地亮出自己的态度。所以，一场英国政治“内战”，其舞台看似在英国，但卡梅伦的“战场”却在布鲁塞尔。某种意义上，这也是英国“深陷”欧洲一体化的另一种表现吧！不过不论怎么说，英国的欧盟方案使得欧盟运作在德国方案之外，又出现了一种新声音和新的前景。

　　江时学：

　　“双速欧洲”（two-speed Europe）的涵义，既指不同欧盟成员国的经济发展水平、竞争力、经济结构和进出口贸易商品构成等经济指标的差异，也指不同成员国对欧洲一体化的态度和立场不同。

　　欧洲债务危机爆发后，德国总理默克尔等欧洲国家领导人曾多次说过，应对危机的方法是“更多的而非较少的欧洲一体化”（More Europe, not less）。从银行业联盟到财政契约，从欧洲学期到欧洲稳定机制（The European Stability Mechanism），都有力地表明，欧洲一体化进程能在曲折和危机的道路上不断发展。

　　但是，英国却在是否应该继续参与欧洲一体化进程这个重大而关键的问题上另有所求。2013年1月23日，英国首相卡梅伦发表了关于英国与欧盟关系的重要讲话。他表示，如果他领导的保守党在2015年再次当选，英国将于2017年底之前就是否退出欧盟进行全民公决。

　　2015年11月10日，卡梅伦首相在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Chatham House）发表讲话，进一步阐述了英国与欧盟的关系以及英国对欧盟的期待。他说，如果欧盟不能满足英国的以下几个要求，英国就可能会退出欧盟。第一，通过制定具有约束力的原则，确保欧元区成员国与非欧元区成员国的利益在统一市场内能被一视同仁；第二，强化欧盟的竞争力；第三，通过制定具有约束力的原则，允许英国不参与“欧洲政治联盟”，不要把英国“拉进”任何形式的欧罗巴合众国，而且还要扩大欧盟成员国议会的权力；第四，不能滥用人员自由流动的原则，允许英国在数量上控制来自其他欧盟成员国的移民。

　　当前的难民危机可能对英国人的心理增加了恐慌。卡梅伦说，英国人口有望达到7000万，甚至可能在2050年成为人口最多的欧盟成员国。而且，近几年，英国每年净增移民30万人。因此，卡梅伦认为，如此规模的人口增长是不可持续的。

　　卡梅伦甚至表示，“为了减少其他欧盟成员国向英国移民，未来加入欧盟的新成员国在其经济发展水平提高到可比的水平之前，不能享受人员自由流动的便利。”这与欧盟恪守的人员自由流动原则是背道而驰的。

　　卡梅伦在讲话中多次提到，在解决欧盟面临的各种挑战时，最佳的方法并非永远是“更多的欧洲一体化”（more Europe）；相反，“更少的一体化”（less Europe）有时更有效。他还引用了荷兰人的说法：“”（Europe where necessary, national where possible.）

　　2015年12月17~18召开的欧盟峰会讨论了英国是否退出欧盟的问题。欧洲理事会同意在2016年2月18~19日举行的欧盟峰会上获得一个双方都能满意的方案。

　　英国在欧盟中的“去留”（in/out）是一个高度政治化的问题。在英国国内，这一问题会受各种政治力量的博弈以及经济形势的影响。就目前形势而言，英国迟早会举行一次公民表决。

　　英国人是理智的。退出欧盟不仅会降低英国的国际地位，而且还会疏远英国与欧盟的关系。此外，在经济领域，英国的损失也是巨大的。英国产品在进入欧盟时，将面临多种多样的贸易壁垒。进入英国的外国投资也会受到不良影响。

　　欧盟也会为了留住英国而尽量满足英国的要求，甚至可能会作出一些让步。英国毕竟是一个在世界上很重要的国家。英国的退出也会损害欧盟的名声，甚至会削弱欧盟的国际地位。

　　综上所述，我认为英国留在欧盟的可能性很大。

　　张磊：

　　2015年10月19日，卡梅伦首相在英国下议院的致辞中就提到了“重新谈判”的四个目标，也是英国要求欧盟从根本上发生改变的四个领域。第一，主权和辅助性原则，英国不再是“日益紧密联盟”的一部分，赋予成员国议会更多的权能；第二，通过签署新的贸易协定、消减法规、完成单一市场等方式提高欧盟的竞争力；第三，必须确保欧盟为非欧元区国家服务，保护单一市场的整体性，确保避免来自欧元区的歧视以及额外的花费；第四，在社会安全、自由流动和移民领域，确保不滥用自由流动的权利，同时改革福利体系。2015年11月10日，卡梅伦明确向欧盟提出了这四个目标，指出改革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应对当前欧洲面临的四大挑战：欧元区问题、欧洲竞争力危机、欧盟和公民之间的鸿沟近年来急剧增大、难民危机。英国的最好未来在改革后的欧盟之内。欧盟的改革不仅会使英国受益，也将使整个欧盟获益。

　　就主权和辅助性原则来看，卡梅伦特别强调增强成员国议会的权力和作用：当欧洲议会发挥重要作用之时，必须要确保成员国议会发挥重要的作用；是时候赋予成员国在欧盟立法过程中更多的权能！这一点非常切合近年来经济危机和债务危机背景下关于欧盟民主合法性的热烈讨论。虽然欧盟条约不断赋予成员国议会新的权能，但是在实践中成员国议会能够对欧盟决策发挥的影响仍然有限。这不仅仅是卡梅隆的关切，也是诸多欧洲政治家和学者的关切。如何更好地发挥成员国议会的作用是欧盟未来发展的一个重要方向。

　　英国有着根深蒂固的疑欧主义传统，英国民众与欧洲大陆邻居的民众相比，对欧盟成员国身份的正面评价更少。有相当比例的英国民众希望英国脱离欧盟，或者根本性地改革成员国身份。一项对3万名英国人的调查表明，投票支持英国脱离欧盟的人们大多是17岁之前离开学校、受到的高等教育不多、55岁以上、工作不太稳定、收入不高。相对来说，支持英国留在欧盟的更加年轻、受到更多高等教育，经济上更加稳固、拥有更加职业化的工作。这两类群体对欧盟的看法完全不同。那些希望英国脱离欧盟人们的主要动力源于他们对民主在欧盟层面运行方式的不满意，以及对移民影响英国经济、社会和福利国家的强烈关注。

　　就目前看，英国脱离欧盟并不具有现实性。英国需要欧盟，欧盟也需要英国，双方有共同的利益和价值观基础。从经济层面看，华威大学学者Dennis Novy从国际贸易和外商投资角度分析指出，相对欧盟需要英国来说，英国更加需要欧盟。从政府层面看，卡梅隆希望英国留在改革后的欧盟，其它欧盟成员国也或多或少希望欧盟改革，只是对改革的内容和方向存在分歧，但妥协和让步历来是欧盟达成协议的重要方式。从民众层面看，虽然英国国内关于退欧的宣传活动声势浩大，但是也有不少人在积极组织希望英国留在欧盟的宣传活动，动员民众在未来的全民公决中投票支持英国留在欧盟。

　　李罡：

　　关于英国与欧盟关系问题早已不是一个新议题，从拒绝加入欧元区，到拒签财政契约，反对征收统一的金融交易税，再到首相卡梅伦发表脱欧公投言论，英国似乎与欧洲一体化进程渐行渐远。近日，卡梅伦明确提出欧盟应在经济治理、竞争力、主权、移民四个领域进行改革的四点建议，并将欧盟改革作为英国留在欧盟内的条件。这再次引起人们对英国与欧盟关系问题的关注与讨论。从长期来看，英国的离欧倾向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昔日日不落帝国的荣耀、强烈的岛国意识、根深蒂固的疑欧主义传统、与美国的特殊关系、对金融业的依赖等因素都是导致英国与欧洲大陆若即若离的原因。从近期来看，卡梅伦之所以如此强调英国在欧盟改革方面的立场和诉求，是基于当前国际和英国国内的政治经济形势的变化，是英国国家利益的反映与考量。

　　第一，加强欧盟经济治理改革建议的核心是给予英国更大的经济自由。作为欧盟成员国，统一大市场的诸多好处使英国经济收益匪浅，以自由贸易立国的英国是共同市场的坚定支持者。但是，英国反对欧盟在经贸领域的所谓“过度干预”，欧盟应该允许英国与美国和亚洲国家自由发展贸易关系。金融业是英国的支柱产业，不仅是拉动英国经济增长的重要部门，也是外国资本青睐的投资领域。为了防止金融业发展受到欧元区的羁绊，英国没有加入欧元区。英国反对欧盟在金融监管方面的立法侵蚀伦敦金融中心的地位。因此，卡梅伦在演讲中明确提出欧洲共同市场应确保英国与欧元区国家享有同等权利，不能因为英国不是欧元区国家而限制英国在经济治理中的发言权。

　　第二，增强欧盟竞争力建议反映出英国对欧洲经济增长的担忧。英国认为欧盟为应对危机和维持金融市场稳定而采取的财政紧缩措施、提高税率、征收金融交易税等做法威胁到欧洲国家的经济自由，不利于欧盟经济的复苏和竞争力的提高。欧盟国家经济复苏乏力，进口需求下降，均不利于英国出口和投资的增长。英国提出增强欧盟竞争力的倡议，减少对成员国经济的束缚的改革建议，依然是出于自身经济利益的考量。

　　第三，增强成员国主权建议突显英国的国家主义色彩与国内政治力量的变化。英国坚决反对欧盟立法机关享有高于成员国议会的立法权，因为这样英国议会无法阻止一些对英国不利的欧盟法规在英国的实施。另一方面，作为曾经的世界大国，英国仍然希望在全球事务中发挥重要影响。近年来，欧洲政治一体化进程加快，政治联盟色彩越来越浓，有发展为“超级国家”的趋势。英国认为欧盟政治一体化会弱化英国在全球事务和全球治理中的地位，这让英国无法接受。从国内的政治形势看，支持脱欧的独立党的支持率不断提高，在议会选举中拿到的选票数仅次于保守党和工党，成为英国新兴的全国性大党。为了赢得选民，在处理与欧盟的关系时，卡梅伦不得不向脱欧一方倾斜。

　　第四，收紧移民政策建议主要是防止欧盟移民坐享英国福利。卡梅伦倡议减少对欧盟人口自由流动原则的滥用，防止欧盟移民涌入英国。为了减少社会福利支出，避免移民坐享英国的社会福利待遇，卡梅伦政府收紧了移民政策，提高了外来移民享受社会福利的门槛。卡梅伦政府在移民问题上与欧盟存在明显的分歧，遭致欧盟其他成员国的指责。与前面几项改革建议相比，限制移民的政策改革实现难度最大，因为限制人员自由流动危及到欧盟统一大市场的核心自由。

　　作为欧盟实力最为雄厚的成员国之一，英国的退出将会大大减弱欧盟在世界格局中的政治经济地位，是欧洲一体化的重大倒退。同样，退欧也将对英国经济造成严重冲击，贸易减少、外资流出、人才流失等因素将导致英国经济增长下滑。因此，在退欧问题上双方均将持谨慎态度，博弈大戏仍将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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