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更直接地观察德国政党，我们特地从位于南德的慕尼黑赶到了首都柏林，在议会大厦拜访了德国联邦议会副议长森海默先生。森海默先生是巴伐利亚人，目前担任联邦议会中联盟党（基民盟/基社盟）的议会党团主席，熟谙德国政党运作。森海默先生刚好在签订政党大结盟的合作协议，正在赶回来的路上，我们恰好碰上了德国政党政治的关键时刻。这项联盟协议意味着，历经三个多月的妥协较量之后，三个主要政党达成共识，德国的新政府终于要诞生了。
德国采取议会内阁制的政治制度，一般由联邦议会中的多数党党首担任内阁总理，掌握国家行政大权，组织成立政府内阁，对联邦议会负责。总统为虚职，由各州议会和联邦议院等组成的选举人团选举产生。因此，联邦议会中的政党政治对德国政局之稳定至关重要，也直接决定着行政权和立法权的运作效率。在2013年9月份的联邦议会选举中，社会民主党得票率为25.7%，遭遇二战以来选战最大的失败，输给了默克尔领导的联盟党的41.5%，仅获得了192个议席，左派党获得64席，绿党获得63席。联盟党斩获311席，还差5席就可以进行单独执政。但是，由于原来的盟友自由民主党在此次选举中遭遇历史性惨败，未能达到5%的议会准入门槛。因此，默克尔领导的联盟党不得不寻求新的合作伙伴，与竞争对手坐上谈判桌。
德国政党政治不仅有激烈竞争的一面，也有合作妥协的一面。为了组成更加稳定的联合政府，避免出现政策不稳定和频繁倒阁，联盟党从2013年10月初就开始和社民党接洽，商谈相关的合作事宜，双方先后在内政、经济、外交等领域进行了多轮谈判。2013年11月底，联盟党和社民党的15名高层领导人经过近17个小时的谈判，基本上达成了联合组阁协议，由来自基民盟、基社盟、社民党的75名高层代表投票通过。这些政策的妥协通过政党高层间的多次协商，形成了长达185页的《开创德国未来：CDU、CSU、SPD联盟框架》，原则性地规定了未来四年的施政纲领。尽管在政党高层间达成了建立大联盟政府的初步共识，但是社民党内部却不断传出反对的声音。经过反复权衡，社民党领导层最终决定采用党内公投形式来表决是否参加联盟。这一举措具有历史性意义，这是德国政党首次把是否结盟的重大议题交由党员决定，是对党内民主形式的拓展。森海默先生认为，社民党高层之所以做出这样的抉择，一方面是由于党内不同派系对是否联盟有反对意见，例如纽伦堡地区的社民党青年组织举行了反对结盟的投票。另一方面则是社民党败选后，党主席加布里尔想要交由全党党员承担责任，消除负面影响，巩固自己的权力和影响。还有一些社民党党员认为，2013年9月败选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2005—2009年的大联盟损害了社民党的利益，导致选民忠诚度的下滑。党内公投的举措使得德国大联合政府的前景充满了不确定性，这意味着如果公投结果显示大部分社民党党员不同意联盟协议的话，就有可能需要重新举行的联邦大选。因而，德国各方政治力量都在焦灼等待着社民党党内公投的最终结果。
党内公投的时间为2013年12月6日到12月12日，社民党党员通过邮寄选票的方式参与投票，对是否与保守党联盟进行决定。根据统计，德国社会民主党一共有475000名党员，将近78%的党员参与了此次投票。就在2013年12月14日，公投的统计结果终于出炉了，社民党共有256643名党员投了赞同票，达到了76%的绝对多数。而就在我们拜访森海默先生的12月16日，基民盟、基社盟和社民党三党正式签署联合协议，联合组阁协议正式生效。有政治分析家认为，社民党高层在如此关键时刻采取党内公投是一种聪明的做法，因为党内公投不仅给基民盟/基社盟施加了更大的压力，让社民党在关键议题上掌握更多的筹码，而且也为谈判妥协留了更充足的时间。
森海默先生作为联邦议会联盟党议会党团的主席，在政治谈判中扮演关键角色，他告诉我们，政党联盟在德国并不是什么新鲜事，1966年的季辛格内阁，以及2005年的默克尔第一届内阁都出现过左右翼政党的联合。尽管2013年选举联盟党取得了更大的胜利，但由于德国正处于欧元区经济复苏的重要当口，需要一个稳定有力的执政团队，因此联盟党需要释放更大的政治诚意，从而凝聚政党间的共识。各政党间的妥协主要可以分为两个方面。一是新任内阁职位的妥协，即人事安排的较量。2013年12月17日，联邦议会进行了内阁总理的选举，默克尔政府内阁毫无悬念地产生了。经过政党的妥协，新的15个内阁部长席位里，社民党一共拿到6个重要席位，党主席加布里尔成为副总理，同时担任经济和能源部部长，主要负责德国能源转型战略的实施。曾经在上一次联合执政担任外长的施泰因迈尔即将就任新的外交部部长。黑柯马斯将担任司法和消费保护部部长。同时，社民党女秘书长安德里亚纳勒斯将担任新的劳工与社会事务部部长，拿下这一左翼阵营十分看重的岗位。芭芭拉亨德里克斯将担任环境保护、建筑和核安全部部长，而年轻的曼奴拉施威西将担任家庭事务、老年、妇女和青年部部长。与此同时，在新的内阁名单里，基民盟分到6个席次，分别是国内安全部、财政部、国防部、卫生部、教育与科研部，基社盟则拿到3个席次，分别是食品与农业部、交通与网络建设部、经济合作与发展部。内阁席位的确定是经过长时间的党内沟通和协商后，在各党的谈判框架下确定的。森海默先生告诉我们，一方面这个内阁人选方案要照顾到社民党的利益诉求，另一方面要捍卫住本党的核心政策领域。此次谈判联盟党做出了很大的让步，把经济和能源部、劳工部、环境保护部等关键岗位留给了社民党。这些位置是社民党传统上比较擅长的领域，但是这些位置却也不那么好坐，尤其是在欧洲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这些领域处理不好甚至有可能给政治家减分。因此，各党都会在谈判中平衡自己的利益。
第二个重要的方面是政策的妥协。在2013年9月份的选举中，各党都向广大选民陈述了竞选纲领，主要强调政党之间的差异。例如，社民党提出了在全德各行业各领域推动最低时薪8.5欧元的改革，联盟党则坚决否定，在选举中主张最低工资标准应该由劳资双方确定，不应该由联邦政府规定，以免加重企业负担，影响经济复苏。再比如在税收政策上，社民党主张要对富人征收重税，而联盟党则认为要避免增加税收，精简财政开支。这些政策分歧有助于选民根据个体理性选择来进行投票。然而，在大联盟的谈判中，政党便不能顽固地固守己见，必须要进行相应的政策调整。在这次大联盟中，左右翼阵营互相间都进行了较大的妥协，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关于最低时薪8.5欧元的政策，联盟党做出较大让步，原则上同意了此项规定，但是认为在不同行业不同地区要做出适当的区别，交由联邦各州进行最后的决定，将正式生效时间推迟至2015年。二是关于在境内对非德国籍车辆征收养路费的政策，该政策由基社盟提出，得到了基民盟的鼎力支持，更加强调德国在欧洲统一中主体地位，社民党对此达成了妥协。三是在养老金问题上，联盟党和社民党互相妥协，德国将在2017年推出“互助养老金”，届时每个低收入者每月退休金最多可达到850欧元。同时，还通过协商在社会保障等方面增加了大约230亿欧元的联邦年度财政支出。
德国政党的这一次黑红大联盟对欧元区具有重要政治意义，而这样一种主要竞争对手的合作在不成熟的民主国家几乎是难以想象的。如何能够捐弃前嫌，在议会中既有竞争又有合作，共同执掌国家的政权，需要的不仅是制度的规范，还要有一种政治上的妥协精神。森海默先生告诉我们，政党间的联盟从来都不容易，尤其对于意识形态和政策倾向迥异的左右翼阵营，有时候要达成妥协是很难的。但是，这也就是民主政治，既有冲突的一面，也有合作的一面。德国政党史上曾经吃了很多不会妥协的苦，魏玛共和国晚期左右翼极端主义的针锋相对直接造成纳粹党的上台。在二战后的今天，德国政党政治运作更加理性和务实，极端主义的力量受到了有效的法律约束，仅仅凭借意识形态的狂热已经很难赢得选民的支持。正是经过了惨痛的历史教训，德国人才艰难地习得了妥协和让步的美德，这一切都得来不易。
（作者单位：中央党校党建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