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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期，西班牙围绕国防开支问题与北约龃龉不断。早在2025年6月的北约海牙峰会上，西班牙称要灵活制定本国国防开支计划，拒绝将国防开支占比增至国内生产总值（GDP）的5%，成为北约32个成员国中唯一拒绝的国家。10月9日，美国总统特朗普会见芬兰总统斯图布时，再次表达了对西班牙国防支出过低的不满，称其没有理由不增加军费，也许应该被驱逐出北约。西班牙在多重因素驱动下表现出的“特立独行”，使其与北约的关系再度紧张，也体现出北约看似较为团结的背后，存在着难以调和的矛盾。 

2025年6月7日，西班牙首都马德里举行了反对战争和反对北约的游行示威活动，大量民众批判和谴责北约要求各成员国提高军费至国内生产总值的5%的做法。 

　　西班牙与北约的疏离由来已久 

　　西班牙入约之路并非一帆风顺，1949年北约成立时，西班牙因佛朗哥政权在二战时与轴心国关系密切而受到北约孤立，被禁止加入。1953年，西班牙和美国签署《马德里协定》，美国获得在西班牙领土上建立和使用海军和空军基地的权利，不过西班牙仍被排除在北约之外。1975年，西班牙进入后佛朗哥时代，开启民主化转型进程，致力于参与欧洲—大西洋事务。作为“重返欧洲”和调整对美关系的一环，1982年西班牙正式加入北约，并于1986年加入欧洲共同体。 

　　但是，由于担心加入北约可能面临苏联的核威慑，以及受欧洲反核运动浪潮的影响，西班牙社会掀起较大规模的反北约示威，迫使冈萨雷斯政府在1986年举行全民公投，决定西班牙是否继续待在北约。公投结果虽允许西班牙保留成员国身份，但为其参与北约事务附加了三项严格限制，即不融入北约一体化军事指挥架构（这意味着其武装部队仍受西班牙指挥，仅在紧急情况下与北约部队协同行动）、禁止北约在西班牙领土部署核武器和要求减少美国在西班牙的军事存在。 

　　冷战期间，北约的核心目标是威慑苏联，而西班牙的地缘安全威胁主要来自直布罗陀海峡与北非。双方战略重心存在错位，西班牙的安全需求被边缘化，加之民众的反战情绪等因素，导致西班牙对北约的疏离感较强。 

　　冷战结束后，西班牙重新审视其在北约中的立场，并于1996年加入北约一体化军事指挥架构。同时，1995年至1999年，索拉纳担任北约首任西班牙籍秘书长，进一步提升西班牙在北约中的地位。西班牙还于1997年和2022年两度举办北约峰会。尽管如此，西班牙对北约的归属感始终较弱，并存在巨大分歧。2025年6月，皮尤研究中心民调显示，只有47%的西班牙受访者对北约保持积极看法，高达45%的受访者持相反态度。 

　　战略重心愈发错位 

　　西班牙地处地中海和大西洋之间的战略要地，还是连接拉丁美洲、北非和西亚的战略纽带。在乌克兰危机重塑欧洲安全秩序的当下，西班牙的安全战略重心越来越难以与北约保持一致。2025年初，西班牙首相桑切斯称俄罗斯不会对西班牙构成直接的“安全威胁”，引发波兰等部分东欧国家的不满。 

　　虽然从量化的指标来看，西班牙在国防开支上的贡献确实与北约盟国存在显著差距。目前西班牙是北约中国防支出最低的国家，2024年国防支出仅占GDP的1.28%，约213亿美元。但在西班牙看来，自身长期在北约南翼前哨扮演关键角色，其提供的军事基地、在前沿地带的兵力部署以及对北约特派团的支援，都是履行联盟承诺的体现。正如其国防部长罗伯斯所言，西班牙是“可靠的伙伴”。因此，西班牙认为自己对北约的贡献不应完全由预算数字定义，更应考虑其独特的地缘战略价值及对联盟的多元军事作用。 

　　然而，北约盟国尤其是美国指责西班牙拒绝增加国防开支的行为有“搭便车”之嫌。西班牙是欧元区第四大和世界第14大经济体，也是欧洲经济增长速度较快的经济体。西班牙的航空航天业也处于领先地位，并参与欧洲多个重大项目，如A400M运输机、欧洲台风战斗机和空客虎式直升机。西班牙纳万蒂亚造船厂还是欧洲第五大造船厂，建有阿尔瓦罗·巴赞级护卫舰、艾萨克·佩拉尔级潜艇等。西班牙经济工业的发展与国防开支的错位落差，招致了盟友要求支出对等贡献的呼声。 

　　尽管西班牙的国防支出政策引发美国等北约国家的强烈不满，但北约作为一个集体安全组织，内部未具备强制惩罚或开除成员国的制度性机制，美国也没有驱逐其他成员国的特权。因此，特朗普将西班牙“踢出”北约的威胁更像是对其施压，而非实质性行动。此外，特朗普的不满还和其认为西班牙从与美贸易中获得经济利益有关。 

　　受到国内政治影响 

　　西班牙拒绝增加国防支出还与左翼执掌国家密切相关。新冠疫情和乌克兰危机对西班牙造成一定冲击，桑切斯的领导能力遭遇质疑，支持率下滑，右翼民粹主义势力顺势抬头。为扭转政治颓势，桑切斯宣布于2023年7月提前举行议会选举。然而，选举出现“无人胜出”和“碎片化议会”的局面，没有单一政党获得组阁所需的绝对多数席位。为继续执政，桑切斯领导的工人社会党与苏马尔党组成联合政府。这两个左翼政党均主张北约成员国应基于国情平衡国防与其他领域开支增长，并优先将资源投入网络安全、人道主义行动等非传统安全领域。桑切斯表示，“高国防开支与我们的福利国家制度和我们的世界观格格不入，将削减西班牙在公共服务、绿色转型等方面的开支。”相比于工人社会党，苏马尔党更关注社会福利与移民体系改革等议题，对提升国防开支表现出更明显的回避姿态。换句话说，前者的态度为“有限配合北约要求”和“妥协性部分执行”，后者则表现强硬，呈“原则性反对”。因此，中间偏左和相对更左的执政联盟结构，加之桑切斯为维持联合政府稳定的考虑，共同驱动西班牙在增加国防开支问题上“特立独行”。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右翼力量将对桑切斯政府在这一问题上的政策立场施加压力。以人民党为首的右翼政党正向桑切斯政府发难，并向北约传递愿意提高国防支出的信号。西班牙40dB研究所2025年9月的民调数据显示，工人社会党和苏马尔党的支持率较2023年选举时均有所下滑，右翼民粹主义政党呼声党的支持率则上涨近60%，该政党称支持增加本国国防开支。对于桑切斯政府来说，西班牙能否继续在北约“特立独行”，或将受到国内政治力量对比变化和外部压力的一定影响。 

　　作者简介：贺之杲，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欧洲政治研究室主任、副研究员。 

　　王喆，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国际政治经济学院硕士研究生。 

　　文章来源：《世界知识》2025年第23期。已获得作者授权。